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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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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歡離開將近一月,姚期再沒回過南山別墅,過著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生活,一個人飄著,誰也沒在想,誰也沒在等。

飯局上,對方有人提出新建樓盤希望由他們來找施工隊,全權包工。一直坐在角落沈默寡言的姚期忽然開口說,這中間有多大的餘地可圖利潤,你當我們傻的嗎?

羅田用胳膊戳了他一下示意閉嘴,回頭笑著說,如果可以按時高質量完工不是不能商量。

聽到主事人發言,對方黑成炭的臉色終於有所緩和,連忙表示還是羅老板好做生意。

姚期聽一群人尷尬異常的相互阿諛實在累了就起身去了衛生間。他手裏捏著一支煙,看了看墻上的禁煙標志最終還是沒有點燃。就算他真的抽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麽,但何歡不喜歡。

“頭上還有傷呢,註意一下身體吧,你和我不一樣,倒下也沒人照顧。”羅田跟上來念叨,不知是安慰還是挖苦。

他從來都不避諱和姚期談起他們一家三口的溫馨生活。姚期也從來不會聽得煩,每次飄得累了就會過來吸收點煙火氣,借此在這涼薄世間茍且下去。

“你不是說只是旁觀不說話的嗎?剛才幹嘛懟人家?”

姚期把煙扔進垃圾桶,不耐得看了他一眼說,也不知是誰錙銖必較和我的賬都毫利不讓。既然你不想當惡人有些話就只能我說了。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羅田本來走在前面,聞言回頭看了姚期一眼,搖頭晃腦地示意姚期是真的不懂生意:好處都讓我們拿了,讓利百分之五又有什麽關系?把資金全攥在手裏就算沒人覬覦自己也會不安的。

姚期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淡淡地說,我不會,不僅不會不安也不會把錢攥在手裏。錢永遠有更合適它的地方。

羅田鄙視他:你有姚家,就算一敗塗地也能全身而退,我不一樣。

這麽多年自主創業的生活姚期沒有利用過姚家的片磚片瓦,但他也從沒有否認過自己是姚家人,受著姚家的護佑。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某些生死決策的關頭不會有那麽強的行動力。

這是成長環境深種在他骨子裏的自信。

姚期沒有反駁,低低地“嗯”了一聲。

羅田正要回頭問他是不是吃錯藥了,轉身,旁邊包廂的門剛好打開。出來幾個面色沈穩的中年男人。說是中年男人,其實如果把重金保養在臉上驅除的歲月加上,大概也有六十了。

為首者面容溫和,身在高位卻溫柔可親和不怒自威的姚徵廷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看到姚期,那人微微驚訝隨即恰到好處地笑著問候:小期。

“表叔。”姚期喚了一聲,然後問,您回國沒通知父親吧?都沒準備接風。

“過幾天吧,我會回老宅。”老人淡淡地點頭,帶著一幫人離開。

如果此刻五十米之外有人看到了這一幕,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對話的兩個人相似得近乎可怕,連眼角眉梢的神韻都一模一樣。只不過姚期更年輕更張揚,少了歲月沈澱的味道。

“這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吧?”羅田咂舌。

姚期瞥他一眼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我小時候也一度懷疑自己的身世,甚至還明裏暗裏做過多次親子鑒定,結果你也看到了,我的確是老爺子的孩子,實打實的。

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經過走廊拐角,側身為一個餐車讓路。旁邊包廂裏鬧哄哄的,像是餐後要走。姚期忽然覺得孤獨,邁步正要走,包廂門開了。

熟悉的少年忽然出現在眼前,姚期還沒想好此時此刻應該有怎樣的表情就看到何歡正回身和後面的人說著什麽,再有兩步就要和餐車撞到一起。

來不及多想,他猛然上前一步拉住侍應生,擡頭,卻發現何歡的手腕剛好攥在別人掌中,背脊幾乎要貼上殷超的胸膛。他們站在一起,緊緊相依。

那一瞬間,世界其實是安靜的。姚期眼觀六路的觀察能力全都縮聚到兩個點上,何歡的臉,和何歡握在別人掌中的手腕。

門後的人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兀自朝外走著,堵在門口詭異的氣氛中,面面相覷後看著靠墻的男人臉色越來越冷,雙眸中有快要洶湧而出的決然涼意。

“先生,撞到您了嗎?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您能先放開我嗎?疼……”侍應生感覺自己胳膊要骨裂了,驚恐地像是打碎了王母娘娘的琉璃盞。

羅田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把姚期拉回來,催促侍應生趁姚期還沈默著趕快跑,有多遠跑多遠。

何歡抽回自己的手,看了姚期一眼,率先離開,身後的一大幫人跟著嗚啦啦地湧出來,把姚期擠到了一邊。他像只斷線的木偶一樣釘在原地,視線卻纏繞在殷超身上隨著他走遠,像是跗骨之毒。

他還深愛,怎能甘心。

離去時,空中落了那年春天最後一場雪。天空灰蒙蒙的,無端和記憶裏的哪天重合。

是他和何歡認識那天,在兄嫂的婚禮上,性情冷淡的少年強裝禮貌,讓心如枯井的姚期第一次動了要保護一個人的念頭。

卻原來,這些年只有他一個人步步沈溺層層深陷。

從小到大,姚期從來都是要什麽謀什麽,要什麽有什麽手到擒來,這些年產業越做越大該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整個人無端變得無欲無求起來,沒了與人相爭的力氣。

何歡離開一月他沒有風風火火地找多半是為了給他心中明凈的少年一個天高海闊的人生,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已經忘了姿態強硬要爭要奪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狀態。

第二次看到殷超與何歡在一起,他才明白過來自己還是有力氣的,還有為了愛人與人擂臺比武的力氣。

何歡傍晚從圖書館出來,擡頭,正對上空中一輪並不那麽明亮的圓月。

姚期就靠在車上,站在這樣的月亮下面等他。

目光相碰,卻無一人上前。

殷超落後他幾步走出來,本能地察覺到什麽,順著何歡的目光望去,頓了片刻,然後兩個人並肩走了。

少年不知消瘦了多少,從馬路對面看去整個身形竟然被嚴嚴實實地遮擋。姚期看不到他,卻知道那個人就在那裏。

圖書館離殷超的家只有十分鐘路程,途徑兩個站臺。兩個人走走停停一路說笑一路打鬧。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跟了一輛車,隨著他們走,隨著他們停。

一直到家門口,殷超才開口說,我今天送你回去。

何歡看著他認真的擔憂的臉,差點就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頓了兩秒才正色道:我又不是被變態跟蹤的小姑娘,害怕地慌不擇路。況且,如果他真的要殺人滅口,不至於自己露面。

殷超雖知曉其中利弊但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不要去擔心。他皺著眉看何歡道:小歡。

何歡擺擺手轉身,在風裏丟下一句:明天還要早起上體育課,早點休息。

前面的人慢慢吞吞地走,後面的人亦步亦趨地跟。

兩個人都是暗夜裏的潛伏者,什麽時候都能將耐心無限擴張。

到了租處,上樓之前,何歡回頭看了一眼,等了片刻發現後面的人並沒有停車下來的打算就一個人上樓了,開燈,做飯,準備結束他平凡又不同的一天。

姚期望著樓梯口,直到八層某個窗口亮起燈來視線才又回到地面。

如果不是他5.0的視力出了錯,他好像看到了何歡目光中噴薄而出的不甘心和難以言喻的痛楚。原來他的出現在愛人眼裏竟然是這樣的存在,姚期忽然感覺無能為力。

他仰頭靠在車後座上,閉著眼睛,眉目皺作一團。

正想著,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記憶片段,畫面裏,黑雲壓城燈光萬丈的背景下,少年眉目間藏著暗湧,一如剛剛那杯燒喉的烈酒。他沈默了許久,然後才看著倚上昏沈睡去的男子說,你把我當個孩子,當個女人,憑七年相處賭我不忍去查,賭我不忍下手。姚期,你果然最心冷。姚期。姚期。

姚期驚了一下猛然睜開眼睛。

他是知道了什麽吧,才會那麽說。

他知道了什麽?

剛剛的,大概是姚期宿醉那晚潛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記憶又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竟然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還是他自己的臆想。

樓下的人獨自處在廣袤的夜空中,心上漏了風。樓上的人卻很耐心,分分秒秒都僅僅有條,整個生活節奏宛如亙古流轉的時間一樣有序。

他做了完全的準備,卻沒能等來姚期。

樓下的人點了一支煙,只吸了一口就夾在指尖想事情去了。那支煙燃盡以後他隨意瞥了一眼落在高檔絲綢上的煙灰就用拇指將煙蒂隨手撚滅了。

其實這個動作是不痛的,但這不代表傷害不存在。他只偶爾用拇指滅煙,但積年累月下來拇指的指紋已經不那麽清晰。像是明凈的少年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想一步步變得沈靜。

像他為一場餘恨,機關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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